cs.cam.

故事的结局是小狗永远喜欢你。
约稿可私信。

【斯潮】仿佛穿越台风

*双向暗恋 1w+

*现背ooc 请勿上升



你看,航班安全着陆的概率是99%。


飞机在凤凰机场上空掀起一阵紊乱气流,如水中落叶穿行,轻微失重。广播响起甜美女声,提醒旅客即将降落,请带好自己的私人物品。

“我说过的吧,没关系的。”

马浩宁跟高斯说完这句话,再次为半小时前认真思考对方的问题感到荒诞。

方才行驶过程中,航班突发了一阵算得上罕见的颠簸,连商务舱也不免躁动,马浩宁猛地扶住桌板,与浅眠中惊醒的高斯视线相交,心脏蓦然震颤,泛起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惶恐。

眼神还带着倦意,一向内敛的年轻人朝自己伸出手,手心因睡眠而柔软湿润,像握住了无边际的海岸线,心跳淹没在潮汐之下。

“马哥,你害怕?”

“怎么可能,我是怕你吓着。”马浩宁放开手,坐正身体时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,交叠在胸前的小臂上纹身鲜明,在肌理间折叠成一枚扁月亮。

高斯有种无可避免也不讨人厌的狡黠,如同他身上总弥漫着驱之不散的柔软香气,被各色额发拢住的眼神扫过,像是计算猎物落点的狐狸。

此刻香气缓慢靠近并逐渐包裹马浩宁的感官,他听见高斯问:“如果飞机失事了怎么办?”

“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——”马浩宁眉心一皱,转头便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神,“你说怎么办。”

“不知道,我瞎侃的。”

几年前还只会局促低头的青年而今被养成恃宠而骄的大猫,高斯满意地欣赏老板的无语眼神,打了个哈欠后陷入椅背:“我的话,大概还是会跳下去吧。”


向死而生。跳下去,才有唯一的转机;待在原地,只有必死无疑。


飞机彻底平稳下来,舱内重新陷入寂静,只有起伏交错的呼吸声,马浩宁怔了几秒钟,找不出这套说辞的任何漏洞,就像在录桌游时,高斯一向擅长用唇舌化解危机,寻找话语中的突破口,建立无懈可击的逻辑体系,最后反手将他人送入绝境。

马浩宁往往在此刻感觉到对方带有观察性质的目光,含着无辜笑意的审视,并时常暗自心惊。

幸好这样的人总会败给海皇蛮不讲理的好运气,一物降一物,高斯遗憾离场后重新缩进沙发一角,变回他掌心底下乖巧沉默的猫。

想到这里马浩宁放松了警惕,笑着看向舷窗外一望无际的天与云海:“shut up,跟我出来就没有这种事。”


突如其来的颠簸也许是预兆,在安全着陆三亚后第二个小时,乌云迅速密布方才晴好的天色,海面随之阵阵浪起,与此同时,手机延迟跳出预警——台风将在近日登陆本市,请做好防护措施。

马浩宁没忍住骂了句脏话。

将目的地定在三亚时没想太多,海浪、沙滩和热带水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,但本质上,他不曾想到高斯会在找他一起兑现年会上抽中的福利券——食宿全包,公费旅游一周。

他随便写来当作券面的纸条从办公桌那头向这边推,指尖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像嘟比在家里细细地磨爪子。

马浩宁当然不会食言,大手一挥准备批假,却听见高斯说:“马哥,你跟我一起去吧,就当放松一下。”

他本来不该答应的。

他不擅长面对漫长独处中滋生的一切刺痛、亲密与琐碎。在团队里无可避免地被环绕已消耗足够多的心绪,必须在一次次摩擦后才寻找到某个珍贵的平衡点。

他不介意,领导者必然奉献超出责任之外的“爱”与关注,为行星构建合理运行的轨道也是某种手段。

但此刻即将相对的是他和高斯,两个人,两个在许多方面都堪称两极的人,而且这是一趟旅行——太多亲昵关系凋零其间,一个星期是假期的极限,也可能是他们互相容忍的极限。

要在老板和同事间选择旅伴,答案显而易见,然而高斯向他伸出手,甚至有兴致跟他探讨无聊的哲学,即将到来的台风也未浇灭这份好心情,还能跟在老板身后拉着行李箱哼歌。

马浩宁确认完民宿能正常居住后冲他挑了挑眉:“你很开心?”

“来都来了。”高斯言之凿凿地搬出中国人的四字箴言,“跟马哥出来玩,必然得开心。”

“摄像机又没开着,你别给我来这套。”

“怎么会呢,我真心换真心。”他熟练摆出唯唯诺诺的表情,马浩宁没忍住笑出声。

两年前他觉得这个面容俊秀的清澈应届生拥有内敛的灵魂,于是安排他做幕后,后来慢慢让他在镜头旁接梗,直到现在走至所有形形色色的目光前。

灵魂是否内敛有待商榷,但他确信至少此刻的高斯是个不太讨人喜欢的小孩,将主宰权交付给年长者后便自以为万事大吉。

“幼稚。”

“怎么了,我上次还帮着带公司新来的商务,他还得叫我高哥。”

马浩宁对此不置可否:“现在只有我们俩,没有叫你高哥的份。”

“是是是,都听马哥的。”


民宿坐落在离海很近的别墅群,老板来源于马浩宁不知何时扩张到的人脉,聊嗨了几句后没收他钱,只说这个星期随便住。

他们真正踏入大门时才来得及感叹这回赚大了,海景房零元购,每栋别墅之间都保留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足够私密,赏景角度也无可指摘,打开客厅落地窗便能拥抱扑面而来的腥涩海风。

一起搬家的次数不少,两个人把所有的行李搬进客厅并未花费太多时间,随后毫无形象地瘫在沙发上。

没人再去管和主人们一样被摊平的箱子,反正到最后自己的箱子里也会冒出对方的衣服,分不清归属方,也许是防控时期养成的坏习惯,与整理行装时的拌嘴互为同居证明。

“你带这么老些酒是干啥,被孙傲附体了?”

“最近海皇开的那个调酒吧,我看还挺有意思的,出去玩肯定要喝点酒咯。”

“平时吃饭时没见你爱喝,直接去当地买不就行了。”

“这不是给你省钱么,而且我打开的时候,你肯定也会来喝的。”高斯仰起脸,墙角反光板折出水波般光晕,正好落入他眼底。

“……那你带一瓶吧,不许带我的茅台。”

海面尚且平静,近距离听清海浪破碎的声音,像耳边永远匍匐着一场正在降落的骤雨。马浩宁轻轻踢一脚正在临时找攻略的高斯:“去吃晚饭吧。”

“我这不是在找去哪吃么——”

“别看了,我之前来过三亚,带你去一家,绝对好吃。”

“行。”高斯从沙发上拧起身的动作也像猫科动物,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就准备出发。

“你不问问吃什么?”马浩宁好笑地看着他,老板借他们开的电车钥匙在指尖绕着圈转。

“你是老板,我听你的。”

“还老板,哥现在只能算司机,出发吧少爷。”

红灯拦停,电车持续在原地运作的嗡鸣声细微,高斯透过干净的副驾玻璃凝视马浩宁无意识敲打方向盘的指尖,似乎能听清每次落点时的巨响:“哥你什么时候来过三亚?”

“还在西安的时候吧,没赚多少钱,净想着跑出去玩了,海皇就傻跟着我当保镖。”

“应该是你当皇哥未成年监护人吧。”

马浩宁想了想当时临到机场发现手机落在酒店的小孩,点点头默认。

“其实当时我也才成年不久。”重新启动的滞重感推在高斯脊背,他只来得及捕捉到玻璃中马浩宁眼角转瞬即逝的一尾笑痕,顺滑隐入肌理。

“现在都已经奔三十了。”

“哥你四舍五入得有点多。”

街灯把镜中的侧脸染成温柔而模糊的柳橙色,他的目光沿着马浩宁的鼻梁下落,看到过长的眼睫毛栖息在眼底,如同灯下沉眠的飞蛾。

“而且你没有浪费这几年,你罪有应得地成功了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,好好好,你也是。”


比记忆中的店面扩张不少,菜式也有所变化,感慨着看来不只有我们成功了的两人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
吃饭时总感觉有目光朝向这边,不确定是不是被人认出来,直到最后临近结账,隔壁桌才终于鼓起勇气问:“是小潮院长和高斯吗?”

马浩宁太习惯在这种瞬间立刻摆出和视频中相同的笑容,女孩看起来更激动:“可以跟你们合照吗?”

视线后撇,余光里的高斯也在笑,好似万花筒中一个不甚体面的切片,下意识的抿唇没有逃过他的眼睛,但他知道这人在努力撑着嘴角,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真诚亲和。

马浩宁笑起来眉眼弯弯:“高子今天出来没洗头,怪埋汰的,就我和你拍可以吗?”

沉默着走进通往停车场的电梯,失重感从脚底传向头顶,他听见高斯舒了口气道谢:“被偶遇的次数也不少,我还是会紧张,估计是太宅了。”

“说明我们确实成功了呗。”

马浩宁坐上车准备启动:“我头几次被认出来的时候也不太适应,但还是高兴更多些。”

他是一个被梦想冲昏头脑的人,质朴而狂热地依恋着他的梦,久而久之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够在意。

脑海中的记忆纷杂如飞速倒带的拙劣影片,只剩下模糊笑着的面孔,从转型以来更多朝他蜂拥而来的也不只是喜欢,他在涌动的狂潮中保持岌岌可危的平衡,以至于不被撕成两半。

“这么一看,现在确实要担心能认出你的是不是讨厌你的,谨慎一些也好。”

高斯在副驾驶转头,应该要去帮马浩宁确认后视镜,但他的目光只在玻璃中停留了半刻:“不是的,哥不要这么想。”


回到别墅群时夜幕已全然垂落,台风近在咫尺,夜晚居然还是晴朗的,大片堆积铅云掠过月色,潮汐如鳞,劈开无数转瞬即逝的虚影。

在海岸线旁散步消食的人专注在避开大浪,不让裤管被打湿,高斯弯下腰盲摸散落在沙滩的小贝壳,马浩宁打开手电筒说现在可以就地拍赶海视频。

吐槽他随时随地找素材的人莫名停在半路,一手捧起的海水从指缝中滴滴滑落,他说:“有船。”

绵长汽笛声被浪潮送向沙滩,当空一记拍在马浩宁胸口,从躯体中央拖拽出湿漉水痕,他望向漫无边际的海面,却并没有看见那艘船的影子。

回到别墅,高斯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马浩宁拿着唯一的那瓶酒装模作样地研究:“我就说你也会想喝的吧。”

“别废话了,拿两个杯子来。”

酒液倒入杯中溅起细小气泡,汇聚成湛密的雪白浮沫,他还记得带来的是香槟,琥珀色液体在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中滑入喉管,一路低温烧过四肢百骸,被水潮气包裹的身躯霎时间温暖起来,仿佛一个无形的紧密拥抱。

“觉得怎么样,这次旅行?”马浩宁问,指尖在酒杯上印出纹痕又被迅速抹去。

“还没开始吧?但是到目前为止都很好。”酒台顶灯的光悬在高斯头顶上方,脸孔也被分割成明暗清晰的两面。

“很好吗?遇上台风,我还以为你会挺失望。”

“你其实不是这么想的吧?马哥。”

高斯的瞳仁在光下清澈见底,如同一湖平静而毫无波澜的香槟酒,马浩宁酒量小,半杯入口已然从眶骨下淌过浅淡红晕。

“……休假日还跟老板待在一起不会很奇怪吗?有种还在工作的感觉。”

他怀疑他哥是真的醉了,才会将平日把他们当做家人的字字句句都忘得一干二净,于是良夜漫长,他乘虚而入,在万籁俱寂的时刻触碰到上位者新鲜到仍在呼吸的伤口。

马浩宁的不安总在最沉默的角落,于无声处诞生又消散,几乎让人忘记他其实还很年轻,年轻到无法理解离经叛道的独立背后必需偿还的价格,咽下所有沙砾才能磨出一颗珍珠。

“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。”高斯把马浩宁剩下的半杯酒倒进口中,他只是眨眨眼睛,迟钝地看着自己,原来老板不爱喝酒是因为酒量真的很烂。

“你是老板,也是领导者,会有很多外界的目光集中在你身上,我刚入职时确实也害怕过,觉得做得不好你就会让我滚蛋。”

熬至晨光初现的又一个清晨,抓不住灵感的实习生等着挨批,然而扎着小辫的老板拍了拍他肩膀,让他好好休息。

“我有吗?!”

醉鬼的声调骤然拔高,眼睛圆圆地瞪着他要答案,喉口忐忑地动了动。

“你没有。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。”

高斯的字字句句都放得轻缓,夜色中的灯光也不曾为此动摇半分,然而掷地有声,怕马浩宁听不清,更怕他记不住。

他眨眨眼:“你也没有过其他的老板啊。”

高斯忍不住笑出声,醉了也能打破若即若离的暧昧氛围,也许是天赋。他抚过马浩宁残留在嘴角的星点酒液:“时候不早了,休息吧。”

他留在吧台把香槟封存好,听见楼梯渐隐的脚步与关门的摩擦声,仰头凝视在半空光束中缓慢旋转的尘埃轻轻叹息。

开门声又响,传来马浩宁拖长音调的一句晚安。


一周的漫长假期留出足够的余裕,不必按照特种兵计划四处奔波,于是第二天马浩宁起床时已将近十点,刚推开门便敏感察觉到扑面而来的水潮气过于浓厚,大概是昨晚没关阳台落地门的缘故。

海景房还真是有够靠海的。

高斯轻巧地穿梭在几乎凝结成水滴的雾气中,如猫在木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润足印,见他醒来说了声早安,便打开了客厅空调的除湿功能。

机械奋力运转的嗡鸣低沉,马浩宁称不上宿醉的脑神经疲惫不堪,但还记得告诉正在研究空调面板的人:“王哥刚刚来找我,说他现在也在三亚,来这录节目,明天走,中午一起见个面?”

“哪个王哥。”

“和你是老乡的那个,王瀚哲。”


王瀚哲留着妆造匆匆赶到约好的餐厅,目光在马浩宁和高斯之间来回流转,片刻后便收敛起神色,笑着迎上去握手拥抱。

“你是第一次来吗?”

“嗯,我一边录节目也顺便也当旅游了。”跟椰子鸡奋斗的帅哥头也不抬地答道。

“那有什么推荐去玩的地方吗,我俩人生地不熟的,我好久之前来过一次忘得都差不多了。”

王瀚哲闻言作势思考:“去潜水怎么样?反正台风还没来,趁现在。”

“你确定安全吗?”

“我自己也去过,有教练会带你们的,应该没问题。”

高斯在一旁安静啜饮随餐的椰汁,清淡甜意在舌尖弥漫,与他心底莫名陡然爬升的不安迅速扩散,使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昨晚昏聩的梦。


乳白色水雾浸泡后的万物都模糊不清,他站在某段道路的尽头,寂静如宇宙最深处。

试图往后倒退寻找出口,敲击声沉闷响起,似乎从水底深处传来有力的心跳声,仰头便见到光束倒流成被钉死的奇点,他在弥散光晕中行走,前方逐渐显出一道灰白身影,仿佛站在神的裙裾之下。

有蜷曲的栗色卷发,有熟悉的淡淡烟草气息,是马浩宁吗?

不管如何,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遇到熟人是件幸事,他奋力喊道:“马哥!”

那个身影转过头,似乎也为相同原因而面露喜色,茫然眼瞳中迸出明亮的笑意,挥着手朝他跑来。

在即将感知到彼此温度的时刻,道路中央骤然豁开一道巨大裂痕,猝不及防间,他眼睁睁看着马浩宁直直向下坠落。

高斯张开嘴,却只能发出沉默的号鸣,只有软骨尖锐扭曲的摩擦声。他想跳下去救人,然而那道属于大地的割喉伤口正在迅速合拢、疗愈。

一切又恢复成他未见过马浩宁前绝对的寂静,无尽深蓝朝他涌来,击鼓声渐隐,只听得清自己的呼吸。

“诶!你怎么了,神神在在的不理我。”一只手在眼前摇晃,无焦距的视线捕捉到肌肤上舒展的漆黑月亮,高斯下意识伸手用力抓紧,触感温热柔软。

马浩宁被吓了一跳,但并没有甩开越收越紧的手掌,只是试探着问他:“你想去吗?”

那只是个梦而已。

高斯看得清他眼底亮起的期待,在阴沉天色下无法拒绝。


前往潜水场的途中数次经过闪烁信号灯,高斯都想带着马浩宁逃离,他说不清这股悬停在脊椎的压力从何而来,像越靠近海岸就越凝湿的沉重空气无处不在。

也许是因为那个梦。

车窗外有灰白鸟影迅疾掠过视野高空,他的目光沿之消失在地平线尽头。

因为是新手,他们只选择较为简单的浮潜,换好潜水的装备,在教练的协助下调整好面具和呼吸管,便一起前往海边。

马浩宁先下水,高斯站在后面看,眼神划过每一处严丝合缝的锁扣,可仍然如鲠在喉。

明明已经做过了完善的安全指导,胸中无法控制的惶恐却潜滋暗长,如同油绿青苔,无声无息生满了每一寸满是纰漏的骨缝。

自身体深处不断涌出的消极妄念太过凶猛,驱使他在即将踏入海水前,再次猛地抓住了马浩宁的手臂。

马浩宁回过头,对上水珠密布的护目镜后摇晃的瞳孔。

他几乎瞬间就明白,高斯是会在平稳飞机上思考坠机可能性的人,遑论在台风来临前的海面:“你害怕的话,等我上来就行,你马哥你还不相信?”

高斯不发一言,只是静静地凝视那双在此时沉稳、安心、仿佛不可战胜的双眼,马浩宁总是如此,小狗之神般降临在他的世界,不容置喙地带来以前从未体味过的惶恐与甜蜜。

“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

马浩宁知道这种话必须由他亲口说出来才有用,高斯放开手臂,他一步步走向水面,在彻底沉没下去前背手朝身后挥了挥。

等他看见呼吸管再次浮出水面时才终于放下吊在半空的心,后知后觉为找不到理由的失态感到困惑,下一秒看见马浩宁冲自己招手,便跟着一起潜入了偌大无垠的海面。

水下阴影处的海域深不可测,最原始的恐惧被耳畔残酷又温柔的鼓动声缓缓抚平,海潮的涌动也成为静谧的脉搏。

眼前逐渐出现色彩艳丽的珊瑚群,铅灰天幕无碍海底世界的瑰奇。

他的目光越过水流投向马浩宁,果然是想多了,老板显然十分享受自己的潜水体验,与随行的教练一起追逐鱼群,伸手就能触碰到靓丽鳞片,拿起一块礁石上趴伏的海星,当做徽章般放在胸前朝他晃了晃。

到了换气时他们一起向上游去,光束透过水面被记录成千万道丝缕,马浩宁就在他身前不远处,原本流畅的动作却突然慌乱起来,打碎了光落入海面的形状。

眼见他胡乱摆动的四肢逐渐失力,高斯的瞳孔急剧收缩,飞快朝他的方向游去,潜水教练却比他更快一步,只能在浮出海面的瞬间听到破水而出的巨响外急促的呼吸声。

他湿漉漉地走上前去,从教练手中接过正在不断咳嗽的马浩宁,盐分极高的海水呛进鼻腔的感觉不好受,他弯腰咳了半晌,病态水红在脸颊肆意泛滥,与昨晚酒醉时相差无几,高斯的脸色却阴郁得吓人。

马浩宁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,睫毛沉沉压下,每一处线条都锋利得触之即伤,看到温和内敛的猫科动物露出了爪牙,他竟然咧着嘴扯开了笑容。

“我没事儿,大概是咬嘴的气管漏水了,被吓到就呛了几声。”

为什么经常使用的呼吸管会漏气?答案显而易见。

“……我知道,你先好好休息,去车里等我。”

等马浩宁换好衣服坐上副驾大概只过了十五分钟,他向王瀚哲控诉这次不太美妙的潜水之旅,还没打完字,高斯就打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。

“你没跟人家吵架吧?”

老板和年长者的责任心在陌生环境中无意识放大,即使方才的脸色黑得吓人,但高斯似乎永远该是他手心里的猫,他扫遍全身,没发现动手的痕迹才放心。

“没有,他们退票了,并且愿意额外补偿。”

“不错不错,刚才那教练游得还挺快的,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捞上岸了哈哈哈哈。”

马浩宁自顾自说着,延迟察觉到身边人越发低下的气压,方向盘快要被捏碎——说起来,他还没坐过高斯开的车,虽然给他买了,没过多久又搬进同一栋别墅,没有开的机会。

尚且潮湿的发尾贴在绷紧的颈项,嘴唇抿成一条冷厉的线,找不到半点往日的温驯,马浩宁举手投降:“小斯,出来玩嘛,别挂着脸了,来笑一个。”

“……我早就该阻止你的,不然你也不会受伤。”没等他狡辩,他就伸手轻轻按了按身侧人刻意藏在暗处的膝盖淤青,马浩宁被这一下痛得小声叫唤。

哄不好了,老板脾气也跟着上来了:“我不是好好在这么,就这么点事哪值得你跟我生气?”

他顺手去拧了拧高斯的腰算作报复:“一起出来玩,我就是你的朋友,不是老板,你这么紧张干什么?”

是啊,为什么会这么紧张?从开始到现在,在马浩宁身上,他似乎存放了太多太多目光。

绿灯骤然亮起,他机械性地一踩油门,善于寻找答案的脑海在此刻混乱不堪,视野中绿色光线却逐渐清晰起来,在沉寂的黑暗海底闪烁,像寻找,也像是等待,等待那一点幽微心事的宣告。

王瀚哲刚结束最后的补录,航班在今晚出发,时间还充裕,他收到延迟降临的轰炸,听闻马浩宁的遭遇后忙不迭申请请客赔礼,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骄纵:“王哥大气,随便找家人均两千的吃吃就行了。”

包厢富丽堂皇,等人全部到齐后,王瀚貌似正儿八经倒了杯白水朝马浩宁鞠躬致歉,对方端着小麦果汁摇头晃脑地表示大人有大量,你干了我随意。

“你不开车吗,怎么还喝酒了?”

“今天高子开,我的临时御用司机。”马浩宁一饮而尽后开始努力跟海鲜搏斗,漫不经心地回。王瀚哲闻言看了看比见面时眼神柔软许多的高斯,心知肚明地收声不再多问。

UP主聚会的话题永远跳不出这些,选题、剪辑、房租、甲方之类,所幸他和马浩宁同为团队的灵魂人物,置身这些纷乱交错的场景中,退一步生疏,进一步冒犯的度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。

他问马浩宁,你们这真不是整蛊素材吗。

当然不是,这回旅游是高斯兑现的年终奖励,公费旅游,食宿全包。

你硕大一个公司老总和副总都请假,确定没问题?

马浩宁仰头把杯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,眼神还算清醒,闻言顺势拿出手机:“说的也是,我打个电话给孙傲监工。”

视频接通时人声瞬间喧闹起来,画面正好框住孙傲凑近的脸,马浩宁瞪着眼睛质问他是不是又在上班时间偷喝酒,脸怎么这么红,孙傲信誓旦旦地说工作做完了才小喝一点,隔空传来海皇的告发:“拉倒吧你pr都还开着呢。”

没等孙傲解释,高斯又凑过来让他去看看嘟比有没有把他鞋咬了,他出门前忘了放进鞋柜,看清已经抽丝的鞋带后遗憾离场。

马浩宁确认了工作情况,最后隔空展示了王哥请的一大桌珍馐佳肴,在羡慕嫉妒的哀鸣中挂了电话。

“虽然隔得远,但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觉得好像还在上海。”王瀚哲撑着脸感叹,“你们公司氛围真的挺不错的。”

“你公司也挺好的,我们不都一样么,家人之间就是这样的。”他朝王瀚哲举杯:“敬我王哥。”

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后,马浩宁提到了这次幸运租下的海景房:“你有时间要不来参观参观?”

这话像乔迁新居后提出的邀请,王瀚哲笑着应下,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此时被盖章同居的高斯,唯一没喝酒的人耳尖却通红。

低纬度的白昼漫长,暮色四合,日落前短暂放晴的天空将整片别墅群染成浓郁的奶油橘,色调鲜艳如南半球的岛屿,水面中央一道粼粼金光,摩西分海般将海水割为两半。

带着人参观了一趟大致布局,马浩宁的醉意延迟上脑,加之白日潜水事故的疲惫,在高斯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,强撑着打完招呼就独自上楼休息。

“马哥醉了,我早就看出来了,本来今天就累。”

听到楼上关门的声响,高斯从吧台拿出昨天封存的香槟冲王瀚哲晃了晃,得到肯定答复后,琥珀色酒液再度汇集。

与昨晚太过相似的情景使他恍然察觉,从落地开始,对时间的感知已然被数度拉长,分秒如同整个漫长世纪。

“你这是要把晚饭的酒都补回来?”王瀚哲半开玩笑,其实他和马浩宁刚才没喝多少,能把人喝睡了纯粹是对方酒量太差。

高斯闻言弯起眼睛:“不快点把这瓶酒喝完,他还要醉好几次,对身体不好。”

他与王瀚哲相处的时间更少,以往作为纯粹观众只把他当做偶像看待,真正借着马浩宁的东风踏入行业后却无师自通地学会平视。

“说实话,看到他和你出来旅行,我还挺意外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你很少和他单独出来,他不是带海皇就是孙傲,好像把你保护得很仔细。”王瀚哲的声音低沉,在门外微弱的海浪声中并不真切。

“是吗?”高斯端详着手中的玻璃杯,抿下一口,果香浓郁的灼烧感流水般淌过喉管,“就是因为太少了才想尝试,马哥是所有人的老板,带别人带我都没有区别。”

他抬头,在落日余晖中对上王瀚哲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:“虽然这么说有点直接,但是,你真的只把他当老板吗?”

摩挲玻璃的指尖意料之中地停顿,绷直脊椎却莫名松弛下来,高斯没有任何掩饰,陷入身后柔软沙发,又将杯口送到嘴边,将八九分满的沉重酒液一饮而尽,仿佛意图浇灭体内逐渐脱离控制的情感。

王瀚哲注意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动。

“……王哥,有那么明显吗?”

“你应该多看看相机显示屏里自己的眼神,或者随身带一面镜子。”

王瀚哲举起杯子透过澄澈酒液端详对方无奈的神情,安慰道:“你已经藏得很好了,挺辛苦的吧?”

漫长的沉默过后,他以为高斯不会再说更多,略带沙哑的声音才重新响起。

“我不想为他说话,但他是个完美的老板,塑造了另一个我,把毕业那年的愿望全部实现。”

“他把员工罩在玻璃壳里,又亲手把壳子打碎,给我足够多的自由和选择。但事实并非如此,他自爱的方式,才成为了教导我如何去爱他的课本。”

我这样说,你会相信吗?

他分不清是在问王瀚哲,还是在问马浩宁。

人的情感如同海浪,从晨起到暮色,时时刻刻翻涌不息,上一秒完全被拍碎在礁石滩,下一秒仍然奋不顾身地往前重复爱与血的潮汐。

无法彻底感同身受,因此王瀚哲不会过多置喙,他伸手和高斯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相碰,声响清脆又细微:“辛苦了,以后有什么想说的,我可以听。”

到了前往机场的时候,王瀚哲起身告别,高斯道谢后目送他坐上后座驶离这片海岸,天色也终于完全暗下来,月球转向日光背面。

他走上楼去,鬼使神差拧开了马浩宁的房间门,最后一丝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,漆黑地投射在那张熟睡的脸孔上,如同整座富士山的倾倒。

马浩宁睡得浅,被这轻微响动吵醒也没发起床气:“王瀚哲走了?”

“嗯,你睡了没多久,再休息会儿吧。”

“……台风是明天来吗?”

“明后天,都有可能吧。我已经把门窗都关好了。”

“太可靠了高子……幸好有你在。”

也许每个人出生时都系着命中注定的红线,另一端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相遇,他的人生前二十年顺风顺水,八字里和马浩宁搭不上一点边。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?

也许很久前,第一次看见他在视频里模糊而歪七扭八的笑,他的粉丝数量节节攀升,他如候鸟般从西安迁徙到上海。

又一次,在人生这片旷野的分岔口犹豫许久后投出简历,远赴千里之外。

人生算什么,既然已经偏离航线,那么连根动摇应该也没有所谓。

他以为喜欢的只是这个人身上温柔而不刺眼的闪光,像是未知海域中唯一的灯塔。

他也曾亲眼看着这盏灯黯淡下去,仿佛无法抵抗命运裹挟而来的阴翳,他站在朝夕相处的体面背后,才发现小潮院长的光芒之下也有如此脆弱而不可理喻的时刻。

马浩宁给过他离去的选择,可理性在与情感的博弈中输得一塌糊涂,他无可救药地,试图去拯救。

即使是单方面把我们的命运捆在一起,代价也是把彼此都燃尽的爱,毕竟我一向信奉的,你知道,向死而生。

在绿色信号灯恒久闪烁的光亮中,他想起马浩宁下垂的睫毛,仿佛置换反应般代偿到接近溺水的窒息。

原来是他沉入海底,无法上岸。


八九点钟左右,高斯听见楼上传来趿拉拖鞋的脚步,他只开了桌灯,从手机屏幕中抬起脸孔,如嵌在柔和灯海中的一片碎月。

马浩宁匆匆别开眼,尚且朦胧的睡意潮水般褪去,下意识挠挠头,没发现后脑碎发睡得四处飞翘:“你醒了?”

“是,好久没睡这么长时间了。”

马浩宁站在二楼,高斯坐在客厅,隔着无形的视线、尾夏沉默的夜晚与摸不透的情感脉络共处,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,像突如其来打湿脚踝的海浪,容易让人不知所措。

这种时候说要吃东西也不恰当,毕竟王哥有够大气,睡到现在也留不出夜宵的胃口,有点可惜,本来还想找机会尝尝高斯的手艺。

他走到阳台拉开门,万物仍然平静,只有在夜晚显得更冷凉的水汽扑面,看来台风的影子还离得远。

马浩宁转头,高斯已经垂下眼去,侧脸浸在荧光中如梦似幻,他一向如此,镜花水月,用力想要去触碰也会害怕打碎。

但今夜不同,在大脑来得及反应之前,话已经出口:“要去海边坐坐吗?”

“什么?”

马浩宁的天赋就是能够及时糊上被戳破的窗户纸,也许是当老板练出来的技能:“我前几天看到的,在储物间里有一些露营设备,帐篷是扎不成了,但是有毯子和折叠椅。”

“怎么样?反正也睡不着。”

说到这里,高斯再拒绝反而是不解风情,他起身前往储物间,胳膊间夹上毯子,手里拎着露营灯,往海边走去。

一切都布置好之后,煤油灯芯已经摇晃起明亮火苗,燎破海畔无边界的潮湿空气,月光在云层后时隐时现,高斯说要不去拿点喝的,马浩宁挥挥手说别再拿酒了,他笑了笑,便独自踩上沙滩往回走。

为什么每次来到海边都是在夜晚?大概真的要变成夜行生物。

马浩宁看着玻璃罩中的火芯发呆,隐约热意传到肌肤缓慢下渗,他却在此时感到白日里被刻意忽略的不安,应该和高斯所感到的没什么两样。

他很熟悉这种恐慌,因此选择将之一笔带过,许多彻夜难眠的夜晚,漫无目的地刷完评论之后点起一根烟,在被浸入冷水中的窒息感淹没之前,抖着手把它掐灭。

后来搬了几次家,越来越多朝他涌来的人的气息将恐慌逐渐稀释,又在深蓝的海水面前卷土重来,他下意识把高斯的椅子往身边扯了扯。

“我回来啦。”

递到手中的是玻璃瓶装的冰镇波子汽水,细小气泡不断上浮又炸开,发出轻微的爆裂声。撬开瓶盖后互碰,“叮”地一声响,像是回到了在三亚的第一天夜晚。

“怎么还有点苦味。”马浩宁咂咂嘴,借着灯光端详包装上细碎的小字。高斯随意接话:“是,也有种回甘,像烟草的味道。”

他仍然在看说明,似乎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:“这么说你抽过烟啊,小欣?”

高斯的手顿了顿,冗长的沉默扼住他喉口,只能略显拙劣地掩饰:“没有啊,只是对你身上的烟味很熟悉。”

马浩宁不跟他多说,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,不是他自己常抽的牌子,很明显也不是新的,但保存得很完好。他的眉眼平和,目光有如实质般落在高斯侧脸:“这是我在21年从你电脑前发现的,我来找你聊改片的事,你不在,我就收好了一直放在身边。”

为什么?

“我数过,只少了两支,在那之后你还抽过吗?”

“……没有了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马浩宁又拿出一支剩一半的纸烟,同时略带强硬地拉过高斯背在身侧的手腕,赫然落着一枚暗红的烫伤痕迹,如同雪原中坠落的陨星。

“这是刚才我在沙发角落发现的,我在睡醒开门的时候就闻得出来没散干净的烟味。”

“怕我发现,就直接在手上灭烟?”

冰镇的玻璃瓶外已结起了湿漉水汽,此刻贴在依旧泛着隐隐热烫的手腕,他用了点力气想抽离,被马浩宁瞥了一眼后悻悻作罢。

“我保证,在那之后今天是第一次。我知道错了,可是哥你不是也……”

“我什么?我也抽烟?”在他认错后柔和下来的目光投向遥远处寂静的洋流,“正是因为我已经开始了,所以才要阻止你。”

你还太年轻了。

马浩宁总是和他说你还年轻,发色、眼神、呼吸频率都太年轻,拥有太多与孤勇划等号的资本,所以才会踏上自己这条贼船。

即使独木舟已成为足够宽阔的海盗船,他依然是负责领航的灯塔,不能眼睁睁看着高欣把理想与爱混为一谈。

我不能同他豪赌,他有年轻做筹码,一旦我败退,就只能举起白旗了。

“再说了,你马哥已经25岁了,用得着你来担心我吗?”用轻快的语调从过分粘稠的气氛中逃离是他的强项,但是高斯开口就把他拖回原地。

“我做不到,马哥,没有那么容易的。”

略显沙哑的声音绞碎在夜潮中无处可躲:“……我知道,人害怕受伤,害怕难过,你显露出来的时候很少,但正因如此,当你身上出现这些情绪,才证明你也快承受不住了吧?”

“哥,你开始抽烟的时间跟我差不多,理由应该也差不多,只是后来我掉头了——”高斯接过那瓶已经没气的冰汽水,“虽然没掉完全,但希望我们都能够不再痛苦。想抽烟的时候,也想想我吧。”

不是,其实不是这样的。

马浩宁看着手中那盒烟,抬眼就是高斯微笑的神情,明明比他年轻,却总能密不透风地包裹他,容许他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。

他突然陷入了一种迷惘,也像落入一个不怎么高明的拥抱。

他想起了2021年的冬天,他在凌晨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,滚烫的孤魂掠过不属于他的荒野,从北方南下漂流的第二年,他与同一轮晦暗不清的月亮相望,却不敢保证自己将去往何方。

然后他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,买了一瓶养乐多,和人生中第一包烟。

不是因为任何凌驾于躯体之上的痛苦。
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
他低低地说,高斯没听清,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。

“我买下人生中第一包烟,是在来问你要不要辞职的那天凌晨。”

彼时的不堪回首现在看来也只是走向天梯要渡的最后一道劫,要摔得足够狠才能把作弄人的命运彻底甩在身后。

可是他没有理由带着高欣一起踏上悬吊半空的缆索。

二十出头的锦绣人生不该成为马浩宁掼在骰盅前的筹码,唯独这个,为梦想燃尽一切的资本家做不到。

他点燃第一支烟,学着父亲的样子把它夹在指间,静静看它烧到结尾,第二根烟真正放进口中尝试,刚吸气就被呛到泪流满面。

马浩宁的人生中已经有太多太多数不清的离别,向战无不胜的现实低头,主动或被迫,让他心口剧痛或一笑了之,再波澜壮阔,最后都不过拍拍肩膀,说一句有缘再见。

你可以在很爱一个人的同时与他道别,在思念一个人的同时,庆幸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里。

但高欣给他的答案很简单,摘下耳机的人眼里满是红血丝,额发下明明暗暗的眼眉难得横生几分戾气,马浩宁自认坦荡的话语消失在长久沉默的对视中。

他的发丝褪色成了奶茶调的棕灰,疲惫的眼神在此刻却不容质疑,下位者轻易将身位调转,他说马哥你累了,该休息了,剩下的视频我来帮你剪,你现在马上去睡觉。

直至被带到床头,对上年轻人居高临下的目光,马浩宁张张口,却再没提过一个字。

高欣关上灯,离开前在明暗交界线上驻足停留许久:“明天开会前我会来叫你的。”

昏暗走廊的光如同破晓,柔柔漫进来,披了他半边,悲喜剧中不伦不类的罗马式长袍加身。

“你总是能给出我想不到的答案,为什么?”

马浩宁的瞳孔在火焰摇曳中亮得像流动的琥珀,淌入风中,淌入手中的波子汽水里,顺势灼透了高斯来不及退开的目光。

好像被烫了一下,他想起傍晚时王瀚哲说过的,看看镜子里自己的眼神。

现在近到足够从对方的瞳孔中看清自己,但是,能确定看到的就是现实吗?身前就是深不可测的海洋,向死就一定能寻到生路吗?要带着眼前的人,不顾一切地沉下去吗?

高斯从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。

时间似乎走得缓慢,但其实已经很久很久,他终于说:“没有原因,我的答案是错的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散落在风中的话语被接住:“如果我想明知故犯,你会和我一起吗?”

在高斯彻底听清这句话之前,马浩宁用带着波子汽水味的唇齿封住了他的回答。

他最擅长勇敢。

哪有那么多等待谜底揭晓的时间,在伏笔揭开前,太多情感徒劳地消磨殆尽,瞻前顾后、欲拒还迎讲出口的爱,才要承担碎在沙滩上的后果。

几乎是瞬间,他感到后脑勺被按住,主动压缩为零的距离突破负值。

马浩宁像煤油灯中的火苗,在不可遏制的震颤中向后弯折去,跌入另一个世界,火继续烧,一直烧到他身上,他与高斯相连的每一寸肌肤。

汽水瓶碰撞落地,汩汩流出许多不受控的液体,相撞的脆响像一声暗哨,惊起苦甜交织的唇齿分离。

马浩宁笑起来的眼睛很亮,他看向高斯:“你说过的向死而生,我很满意这个答案。我是老板,我说你是对的,你就是对的,听到了没?”

高斯用指尖撩开马浩宁乱掉的额发,温暖可触,近在咫尺,他终于看清自己的眼神,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航道,不需要再次回应了,他只是靠近,轻柔地吻了吻哥哥潮湿的眼睫。

台风前夜,无人的海边,身前是彼此的身躯,身后是涌动的海水,下沉好像也没什么所谓。

爱的来临本身是一场风暴,我在今晚看向你的眼睛,日日如此,年年如此,直到所谓的永恒降临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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